连载死亡如此多情第二篇爱与情三

2021-11-16 来源:不详 浏览次数:

(五)

那颗银杏树就是我公公

口述者:凌锋

性别:女

年龄:61岁

工作单位:医院

采访时间:年11月2日下午

采访地点:医院内首都医科大学介入神经放射进修学院院长办公室

整理者:郝新平

我公公叫崔静宜,是一个年入伍的老兵,知识分子家庭,他是高中毕业。你想,年拥有高中毕业学历的人在八路军中是很少的。他姐姐崔健吾是天津女子大学的学生,“九·一八”事变时参加抗日战争,正是他姐姐把他带去参加革命的。他姐姐是抗战英雄,年开国大典时,天安门城楼不是有一个革命英雄事迹展览嘛,那里边就有他姐姐的图片。我公公就生活在这样一个有光荣历史传承的家庭。他一辈子不计较个人得失,属于那种传统的老革命干部。他没有私有财产,死的时候就有点抚恤金,用来支付医药费的自费部分。他走的时候是95岁。89岁时发现血尿,经查是左输尿管透明上皮癌。咨询泌尿科专家后,用腔镜把左肾、输尿管切除,膀胱切除了一小块。手术后恢复得还是很不错的。他身体底子不错,毕竟经历过战争年代和“文化大革命”。按我的要求每天走步,一个月就出院了。没有给他做放疗、化疗。出院后,不管刮风下雨,他每天走三四公里,生活有规律、分秒不差,脑子极好,耳音也好。89岁治疗肾癌时,医生还发现他右肺有肿瘤,小小的,由于两个手术不能一起做,就没有做,每一年肿瘤也没有变化。他也是这个意见。公公要求,他自己所有的疾病必须如实跟他讲,而且必须跟他讲得特别透。他先讲要怎么样、不要怎么样,然后听我的意见。和他沟通特别顺畅。他烟龄70年,死活不戒,一直到85岁才戒。最后一直受着呼吸困难的折磨,痛悔抽烟太多,见谁都劝戒烟,可惜为时已晚。不然真不会受这么多罪。年10月份,他的肺癌肿瘤长到拳头那么大了,医院。从10月住院到12月30日离开协和,就没有平躺过,一直喘不过气。他只能在躺椅上,一会儿仰着,一会儿坐着。活检结果是肺腺癌,还不是肾转移的,就是原发的。我们觉得根本不要去动它,否则遭受的打击和痛苦更大。他常跟我说,“你能不能给我打一针让我过去算了,太痛苦了。我这辈子知足得很。”我说这不可能,我这一针打下去,后脚就进了监狱了。这叫谋杀啊,作为医生我不能这么做。他的胃口极好,而且就算喘不过气来还要坚持出去遛弯儿,通过轮椅像小孩学步一样走。其实从这些可以看出,他的求生欲望是很强的。即使是法律允许我这么做(打一针安乐死),我都不能这么做。因为这不是他的真实意愿。其实他的求生欲望非常强。虽然说他要求打一针“睡过去”,但他自己还在想,哎,我有三个愿望:第一个,能过了元旦;第二个是能过了春节;第三,如果能再好的话,我能撑到5月过了95岁大寿。所以他肯定是有很强的求生欲。因此我只能想尽一切办法来减轻他的痛苦。但是也做不了什么了,最后到了实在喘不过气的程度,他问我:“你说怎么办?”我说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气管切开,用呼吸机来带动呼吸。但是要切开气管,接上呼吸机,你就说不了话了。但可以写字。医院监护室,就可以用上一系列减轻痛苦的措施。第一个就是气管切开,第二个是接上呼吸机保证他的呼吸。整个过程,我一直在给他用一种短效的麻醉剂。只要不舒服,就打开麻醉剂开关。这么大岁数了,成瘾就成瘾呗,所以最后我所有的决定都是以减少痛苦为主要目的。他能看电视、写东西,尽管最后越来越不行了。一用药,一宿就睡得很好,到早晨药一停,他就醒了。休息好了,他就不会特别难受。吃饭照样吃得好。如果要吸痰、大便,把麻醉药打开,他就不难受了。就这样维持了五个月。再往后,他的身体整体都在衰竭,直到终于在病房里过完了95岁大寿。他向我伸出三个手指,保姆猜不着是什么。我说,你是不是觉得你的三个心愿已经都满足了,想走了,是吧?他点头了。再往后,他的意识一天一天地丧失,最后昏迷了,肾衰竭、无尿。体内的水排不出来,整个人都变形了,医生们建议用透析。他又是那么爱整洁、那么帅的一个老头儿。他这么在意形象的一个人,最后弄得人不人、鬼不鬼的,连个正形都没有,他能愿意吗?肯定不可能。尊重他本人的意愿就是最大的孝顺。当他清醒的时候他需要享受人生,他还对这个世界有留念。他很享受他拥有的一切,当他不能享受的时候,他有这样的意愿,不想再这么拖了。所以我就说,没有意义了,不要做透析了,让他自然地走吧。当一切即将结束时,我们都在他身边,他真的是无牵无挂地走的。走的时候非常安详,和平时睡着了一样。平静地离开是老爷子的本意,也是我们大家的最终愿望。其实他是委托我全权代表他的想法来做决定的。我公公清醒的时候说了,他死后遗体全部做解剖,对医学有用的全留下。不要求单位举行追悼会,通知亲属举行遗体告别就行了。他主动对我们交代要树葬,不用骨灰盒。遵照他生前的意愿,我们在自家屋后种了一棵银杏树,把他的骨灰直接埋在树下。他说了不要骨灰盒的,因为直接放进去才能被树吸收嘛!所以那棵树就是我公公。我们在树下摆放了一个小小的石座,我替老爷子写了一句话:“悄悄地来,也悄悄地走。留下片绿,荫庇后人。”那一片绿真的是他的精神、他的灵魂,一直到现在我仍然觉得老爷子没离开我们。因为每次我们回家都要先到那棵树旁边去看看,说我们回来了,来看您了。中秋节也对他说。爸,今天中秋节,谁谁来了。好像他还在看着我们。

口述者感悟

把老爷子送走的整个过程,我觉得无论从医生的角度还是家属的角度,我心里都很松弛,一点儿都不纠结。因为我觉得在老爷子活着的时候,所有该做的,我都做了。而且在老爷子要走的时候,我尽了我的全力没有让他受苦。完全按照他的意愿,而他的意愿又是很合理的,既简单又高尚。我去做所有的事情心里都很舒服。对于清醒的临终病人,怎么去护理,怎么去面对,这是我们的一个命题。其实,医生“有时是治愈,常常是帮助,总是去安慰。”安慰和帮助占了绝大部分。医生让病人不痛苦、自然、安详地走,也是达到一定境界了。这就是既尊重他,又不让他痛苦的过程。照顾老爷子的过程中,我一直在思考,就是可不可以向更多的病人实施这种无痛苦的临终关怀呢?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做过。这是一个尝试,我觉得还不错。

整理者手记

十年中,我曾多次采访游刃于险象环生的神经外科、挥斥遒道的女医生凌锋。她对生命的尊重令世人印象深刻:从刘海若的抢救成功,到帮助作家史铁生遵循其意愿用再生的方式选择死亡,凌医生满怀对生命的敬畏之心,实实在在地践行着永不轻言放弃的行医之道。在救治自己亲人的时候,她以尊重老人自己的意愿就是最大的孝顺、尊重生命的尊严为准则,保证了老人的生存质量,毅然放弃最后程序化的、冰冷的医学技术“表演”,老人走得安详而有尊严。电脑中的图片上,我看到人高马大的老人手握大折扇器宇轩昂,与凌锋家屋后的银杏树一样挺拔……

(六)

临终那滴泪

口述者:刘军

性别:男

年龄:35岁

工作单位:医院肿瘤内科

采访地点:天津市和平区同安道宾果士咖啡厅

采访时间:年4月18日

整理者:闫睿

年,我刚刚参加工作,接诊了一位非常年轻的妈妈,不过二十三四岁的样子,生完孩子才半个月,因为低热、出现医院。查体发现腹部有柔韧感,有少量腹水,初步诊断为结核性腹膜炎,于是进行规范化抗结核治疗。但患者对治疗没有任何反应,营养状态进一步变差。科里请来了全院专家会诊,专家提出了各种诊断,但没有一个诊断能够明确,于是,我们在诊断不明的前提下进行了各种诊断性治疗,包括抗感染、抗结核、营养支持,等等。当时我还是个住院医生,接诊这个病人后,几乎每天24医院里,观察她的病情发展、琢磨她的化验报告,一有时间就不断翻阅各种资料,想要弄清楚她的诊断,但是很遗憾,至今我都没想明白。这位患者非常沉默,几乎没有什么言语,她家是农村的经济条件不是很好,但是家里借钱也要给她治病,而且非常配合治疗。但是患者的一般状况还是每况愈下,一个多月就进入多脏器功能衰竭的阶段。上级医师下了病危通知书,派我去跟家属交流。“患者现在病情很危重,随时都有可能出意外。而且过了这久,我们虽然请了全院的专家会诊,还是没能明确诊断,因此所有的治疗都只能是试试看,治疗前景不是很乐观,希望你们家属能有思想准备。”听完我这番话,患者的爱人、父母都有点接受不了。患者的爱人低头沉默了半晌,突然跪在地上,号啕大哭:“大夫,求求你,求求你们,救救她吧,孩子那么小,孩子不能没有妈呀!”我赶紧搀他起来:“我们会尽力的,我们一定会尽力的!但是,但是……”后面的话我实在没忍心说出口。这时,患者的老母亲发话了:“大夫,其实这些天来,大夫和护士真的都在尽全力帮她,尤其是你,你几乎每天都守在这儿,这些我们都看见了,我们也挺感激你们的。但现在既然你们都说她不行了,那,那也没办法,到了这步,我们现在只有一个想法,那就是孩子,能不能让她那刚满月的孩子见见她?”遵从了患者家属的意愿,我们没有对患者进行呼吸支持、透析治疗等插管操作,只是给了些药物继续维持,这样至少从外表看来患者的形象还算不错,但事实上患者已经进入浅昏迷状态,对呼唤、针刺、手掐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,所有人都很清楚,她已经临近了生命的尽头。这时,家属把孩子抱来了。那刚刚满月的小婴儿,躺在襁褓中,睡得正香甜。患者的母亲接过孩子,扑簌簌地落着泪,把孩子放在她的胸口,哽咽地说道:“月芳啊,孩子抱来了,看她一眼吧!”这时那本来睡得正酣的婴儿仿佛得到了命令似的突然间放声大哭,整个病房响彻她那稚嫩的哭声。奇迹般地,这个年轻的妈妈居然真的微微睁开了双眼,脸向孩子这边偏了一偏,紧接着,一滴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滑落在孩子的衣服上,化作一滴湿湿的印记……这一场景让在场的所有人无不为之动容,几个年轻的护士已忍不住落下了眼泪。很快,她就走了,虽然家属很痛苦,但并没有吵吵嚷嚷,只是不断感慨着:“这就是命啊!”“好歹孩子也算见到了妈……”后来,这个患者的爱人又结了婚,巧的是,那天他陪自己的小舅子看病,竟然又是我接诊。再一次看到当年的那个小婴儿,已经长成了小姑娘,但显然承受了她这个年龄本不该承受的苦痛。小女孩很安静、很内向,当她的父亲告诉她,这就是当年拼尽全力抢救你母亲的医生时,她没有任何反应,眼睛里没有任何感情,那木然的神情让人头皮发麻。最后,她问:“我妈,当时很痛苦吧?”我愕然,本以为她会怪罪我为什么没能救活她的妈妈。我回答:“不,其实,她是听着你的哭声走的,虽然她很舍不得你,但她走得还算安详。”女孩的泪水滑落眼角,双唇紧紧咬住,半晌,轻轻吐出三个字:“那就好!”可我已控制不住,流下了眼泪。一滴泪,一生痛。

口述者感悟

医生的本职工作就是治病救人,但很多时候还是会很无奈。尽管有很多理由不放弃任何一条生命,但当已经能够预知一切的时候,在无法延长肉体生命的时候,尽量满足患者和家属的精神需求,或许也算是对往生者最好的馈赠了吧。于我,患者的那滴泪让我久久难以平静,直到今天,一想到她临终时的样子我就如坐针毡。每当我疲倦懈怠的时候,患者临终的那滴泪会像锥子一样扎着我的心,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我的背,激励我多读书、多学习,不敢有丝毫的马虎。本文摘自《死亡如此多情》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#个上一篇下一篇

转载请注明:
http://www.jiachenggw.net/fmjhyy/14507.html
  • 上一篇文章:

  • 下一篇文章: 没有了
  • 网站首页 版权信息 发布优势 合作伙伴 隐私保护 服务条款 网站地图 网站简介

    温馨提示:本站信息不能作为诊断和医疗依据
    版权所有 2014-2024
    今天是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