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弱女子的支边

2016-12-31 来源:不详 浏览次数:

(今天,一位在美国的曾经的女同事读了我年写的佳木斯精神病院的“知青”,还想知道更多的我们这一代的当年,特找出这篇两年前我写的文章。在美国的这位女同事大约小我十多岁,读我写的这些系列,也算是让她明白我们那个年代的不易吧!)年1月30早晨,五天五夜的火车,我们到了大兴安岭的呼源。那时的车厢没有供暖设备,只有年轻人的热气。一跨出车门,毫无过渡的寒冷,零下0多度哎,大家拎了包就直奔接站的卡车。棉袄棉裤棉大衣,棉花球一样在厚雪中跑。我人小,全靠上拉下推,才上得高高的卡车后厢。

一路颠簸,到了(房建)连队,行李没到,当晚这么睡?只有站在雪地中等上海知青“认领”暂住。大概我长得小巧、干净,很快被一对上海姐妹领走了,一个叫“大老虎”,一个叫“小老虎”。大兴安岭的第一个晚上,这姐俩给了我特别的温暖。

我是萧山知青(现在的杭州滨江区),刚满16周岁,还没发育嘞,不要笑我哦。萧山一共68名知青,城厢镇上汽车时,一位知青妈妈问我一个很私密的事,我很茫然。我父母被打成右派,在大西北,身边也没人说过女孩子必须要带什么生理用品啊。这妈妈赶紧叫女儿去买,放进我小包。大概水土变化吧,在呼源,我马上用上了。我一直感恩这妈妈哦,在大兴安岭,真的买不到哦(笔者:后来我采访得知,当年的东北妇女,到了每月的生理日子,是在炕上以灶灰包度过的。)。

动员时说,大兴安岭“电灯、电话,电影院”,“大米、面粉”,还有“百货商店”什么都不缺。我那时是可以选择本省插队的,听说大兴安岭有35块一月固定工资,早去的8个头蓬知青也没来信说不好啊。后来我们去找过他们,问为什么不说实话?他们也是怕家人难过,不敢写信说不好。

第二天刚放亮,帐篷外大叫“开饭啦”!那是年的元旦,玉米馇子粥,土豆炖白菜。面对满山的冰雪,以后怎么生活?真的,别人还以为我天生会哭。你也晓得,厕所在旷野,我每次上完,手指冻得僵硬,当时的棉裤就扣子,扣不上,我只能哭。别人来了,才帮上忙。带队干部要回杭州了,我们拉着他不放,大家哭,他也哭。

不知道是否下马威,刚去时,一早要军训,爬山、跑步。指导员是老农垦兵,厉害啊,跑得慢,他破口就骂。我身体差,跑了一圈多,肚子就疼,脸煞白。连长说不行,你出队吧。一星期后,我们编为“九连”,男的4个排,女的个排。连长姓朴,也是老垦荒军人。副连长姓费,上海女支边青年。

女的住棉帐篷,最冷时零下30多度,在大统铺下,砖砌了一道中空的地垄,帐篷外两头烧火,热气通过。烧地垄的半夜要添柴,有一天这人睡过头了,火灭了。我们越睡越冷,棉被捂口都结了冰,都缩成“团长”了。不敢出去烧啊,半夜真的有熊出没。一早,连长觉得不对劲啊,进来叫了。1、、3,有一个人领头,全排嚎啕大哭。连长说今天不出工了,给你们煮大米粥喝!

男知青住木楞棚,是以前农垦老兵留下的,人称“威虎厅”。食堂也在那,女生要走10分钟。那时男知青不懂事,不肯让我们女孩子在他们炕铺上吃饭,有的还故意钉上钉子。我胆小,没去坐,也没上过当。大冬天往回端,走到自己铺上,什么都凉了。男孩子泼水撒尿的冰坡,也是一怕,摔一跤,饭菜又得重买。就这么,还是比住山上的连队好,他们无论男女,都要下山背粮背物。

每天早上,上工,我坐了拖拉机或“50大拉”,也就是运木材的没车厢的大卡车,到很远的山脚边,下车往上爬。男的工作是伐木,女的拾柴火,把可当柴烧的大、小树木搬下山,有任务量的。第一次上山,我用尽力气爬不上一个雪坡,又哭了。朴连长用绳子绑在我腰上,拉上去。到了下班,跑得欢啊,我落在最后也没人帮。都是小屁孩,不懂事。我靠滑,摔得浑身疼。

朴连长是朝鲜族,长得粗壮。有一天上山,他问:离我们最近那个伐树的,是“上山倒”还是“下山倒”?哪懂啊,就听伐木的在喊“上山倒!”我们以为没事呢。没想到那树是“下山倒”,就冲我们下来了,抱头大叫,跑都来不及。“轰”,那大树桠打我脸上了。伤不重,人吓趴了,心蹦蹦直跳。到医护室一诊断,“心动过速”。

后来就让我当检尺员,计量“材积”。这工作,还没伐倒树前,得在冰天雪地中等。爬山的热劲一过,冷啊,都发抖,赶紧拣柴烤火。等到大树伐倒,得满山跑,检尺。有一次我一脚踩进厚雪层,费了好大劲才爬出来。改走“独木桥”吧,就是顺了倒地的树干走,从树根走到树梢,量好长度,再回走一半,量直径。中饭吗,早上带的包米(玉米)面大饼,火上烤一烤。忙时,先饿一饿。

那时,一走进森林,很难见到阳光,不要说人了。有一天,伐下的树木要从第一个山头抬到另一个较低的山头,等量“材积”,再顺雪坡滑下山。我和一个姓密的女知青在较低的山头等,那晓得朴连长忘了,在第一个山头就把木头滑下来。轰轰隆隆,大树朝我们滑过来,极快。小密躲开了,我来不及啊,大树带倒我,一起往山下冲。当时我心想完了,没命了。

命大呀,我被一个大树墩挡住了,知觉全无。听说朴连长吓得脸煞白,医院,一检查,身上除了大片“乌青”,居然没伤筋骨。后来冰雪融化,道路泥泞,筑路了。大家挑沙石,我送开水。我1米58高,东北的水桶特大,勉强挑半桶,还跌跌冲冲。连长看我实在不行,要我管宿舍。

确实苦啊,但我命大,总能遇到好人。有个星期天,大家去公社逛小店,我身体不好,和一个姓白的东北大姐在聊天。突然,远处有路人在叫:“火着哉!”别的帐篷人听不懂啊,我明白,萧山话。出去一看,不得了,就我那帐篷,正往上窜火!我吓呆了,救火还是逃命?白大姐一点没犹豫,拎起铁皮炉上一桶水,往上泼,火一下灭了。后来晓得,帐篷一旦着火,十分钟就化为灰烬。

不久,连里要我学医,医院听课。林区啊,哪有路灯,人烟稀少,还有黑熊,有过人失踪的事。每次走我都战战兢兢,还好,费连长总来接我,不好意思啊。我说我听不懂东北话,不想去了。其实,我上初中在甘肃,我比所有萧山知青都听得懂当地话。哎,那时怎么没一个怜香惜玉的男知青来接送?我长得丑?我很少和人说话、沟通?是的,因为父亲是右派,我自卑,说出来都不好意思,我半年没来例假,都没告诉过室友。

第一次享受探亲假,别人高兴,我犯难。爸妈在大西北,我去哪探亲?最后还是决定到萧山头蓬,看我奶奶。我1岁时,我奶奶到甘肃,将我从爸妈身边接回。我从小体弱,奶奶说,她抱我从头蓬去绍兴看病,天蒙蒙亮坐船去,舍不得在外住宿,晚上赶回来。这世上,奶奶最心疼我。我13岁,不愿去父母处读初中,奶奶说她陪我去。奶奶在甘肃陪我一个多月,有一天中午,奶奶突然不见了,我问爸爸,他说奶奶回老家了。我饭也没吃,背起书包沿铁轨一路走一路哭。老爸拉住我,答应放寒假让我回萧山。后来奶奶说,当时她就躲在一边,也哭啊。

那一次探亲,我先乘小火车,到加格达奇转齐齐哈尔,再转车天津,最后转上海或杭州,换汽车到萧山。现在说起来都绕口。当时买的联票,中途签票没有座位,站了五天五夜。车厢拥挤不堪,空气浑浊,上了车我就迷糊,全靠同路的人照顾。

到家,奶奶天天给我做好吃的。我怕她担心,也说大兴安岭的好。转眼假期结束,犯难了。不少人就这么不回东北了,我不行,我去大兴安岭,就是想挣钱,减轻奶奶负担。那是年11月,东北很冷了,沿途的棉衣棉裤得带一大包。就在这时,费连长来信,她要到杭州来接“知青”专列,要我去大华饭店找她,坐专列回去。

我第一次离开闸口,也是费连长接的。当时按“光荣证”的车厢号,我找到了座位,居然有人坐了。一问,同名同姓同车号,我傻了。就那天,费连长注意我了,我人小,怕我坐车劳累,安排我去卧铺。在加格达奇转车时,她又要朋友帮我拿随身包包。

回连队不久,下来一个工农兵大学生名额,哈尔滨铁道学院。连里决定我去,表格填好,送上去。结果,费连长告诉我:因我爸右派,政审不及格。我眼泪哗哗下来了,进帐篷蒙了被子又哭。九连就这么一个名额,废了。直到现在,我仍感激九连每一个支边青年,他们没有责怪我,反倒不时来安慰我。

年5月,呼中区所属各林场抽调了不少知青到富拉尔基砖瓦厂,我也被抽上了。那是个劳改犯厂,犯人陆续撤走,知青调入。岗亭还在,公安还有。当时是计划经济,建筑用的红砖都得从这调拨。我们各连队用出人力的方法,换取这厂的红砖和瓦。一开始,我们属于借调,后来林场劳力剩余,全留劳改厂了。

这厂除了钳工是技术活,其他全凭力气。制坯、脱坯、嗮坯、烧窑、出窑、码窑。冬天,进窑热煞,出窑冻煞。还有拉坯车,人力板车,强度一点不比伐木轻松。女知青也有拉坯车的,一人一窑洞,拉出的砖要码得整整齐齐。我试过,满满一车,连车杠都提不起。算是照顾我人小体弱,在半成品车间回空车、绕泥线。泥线就是切坯机上的一根根细线,将一正版豆腐一样的泥坯按砖块大小切开。要是泥土不细腻,泥线容易断,绕线的频率就高。还好,忙时,钳工也会帮我绕的。要不,湿坯机就得停。

整个厂灰土蓬蓬,女知青纱巾包了头。男知青没这么讲究,戴一顶遮脖的布帽,出窑时红砖烫手啊,动作要快,这时窑灰腾起,个个灰头土脸,眼睫毛上都是一层灰,就两眼珠会动。有一年,我小伯伯出差到哈尔滨,特意来富拉尔基看我。他走进砖瓦厂,看到我的工作环境,他一个大男人,都哗哗流眼泪。从那以后,小伯伯每次给我托运的食品特别多。

有一天停电,知青都往宿舍溜,回去好睡觉。哪晓得厂长守在厂门口,被堵的人都说出一堆理由,有说去买饭票的,有说去看病的。厂长问我去哪?我老实说:回宿舍,一来电我马上回来。第二天,厂长居然说调我到厂部,发货记账。

那时,我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,经常肚疼,厉害时人都直不起腰,弯了走路。我总以为是妇女病,是的,例假没正常过。人瘦到了69斤,不是公斤哦。砖厂有个郑医生上海人,当年押送犯人去富拉尔基后留下来的。她对支边青年特别关心,说你赶快回杭州去看,不能再拖了。

年的夏天,我探亲回家,就是为了看病。我怕火车中转没座位,决定走海路。从沈阳转车到大连,大连坐轮船到上海。没想到一上船我就吐,吃不下饭,昏昏沉沉了两天,幸亏一起的黄某一路照顾。黄的医院旁的理发店工作,我三伯伯也来杭州接我了,医院。医生说:病情很严重,是结核性腹膜炎,腹腔有腹水了。后来又查出子宫内也有结核病灶。医生说可能医不好,要有思想准备。

我奶奶着急啊,吃素念佛,祈祷我。还医院,日夜陪伴我住院。听我伯伯说,奶奶为我流了很多眼泪。年,我奶奶去世,她没有享到孙女的福。哎,愿她在天堂过得好一点。

我在家养了一年,稍有好转,还是决定回富拉尔基。毕竟“魂灵儿(户口、工作)”都在那边,我不能靠奶奶和几个伯伯的票证和接济过日子。有一个邻居也要回大兴安岭,靠了他的照顾,我到了齐齐哈尔。又有朋友接我,帮我转车。四十年了,我一想起他(她)们的友情,充满感激。年知青大返城,那些曾经“热血沸腾”的知青,早就走得差不多了,剩下的全是“没根没基”的。因为“表现好”,这些人不少已成了“工人”,富拉尔基砖瓦厂就有多。当时也有人去黑龙江省委请愿,不久,同意我们享受知青的“顶职”待遇。可我的父母在大西北啊,我怎么办?

到了年,我有了男朋友,杭州人,他顶职走前,我们在富拉尔基办了结婚登记。这也为后来“两地分居”的调转,留下了理由。

不久,开始办商调,你也晓得,那是何等的困难!人也托了,礼也送了。好在砖瓦厂管人事的吴科长仗义,帮我搞出了“袋儿户口”。也就是将户口迁出,自己保管,当“黑人”。

我回到杭州,住在新宫桥的会馆河下。那是买块豆腐都要凭票的日子,就我先生的一份票证,两人生活。同墙门的俞大妈是居民组长,她儿子是内蒙兵团回来顶她职的;女儿从黑龙江回来顶父亲的职。听说我是黑龙江知青,很同情,帮我找户籍警,要求申报户口;又帮我找临时工。

当时杭州工厂都缺人,所以说动员我们下乡、支边真的是莫名其妙。我三年“袋儿户口”,去罐头厂剥过桔子,去手帕厂踏缝纫机做手帕边,挣“八角头”。没户口,担心被“顶”,要表现好,要多做,我经常憋了尿干。一回两回,憋出了尿路感染,反没了工作,回家养病。再后来,托人去了紫阳文化站,先在摄影部烘照片、抛光。不久,到六和塔摄影店开票收费,还无师自通当了“摄影师”。那时的拍摄要求不高,把游客和风景拍下来就好。

每天骑车去六和塔,过通江桥、上仓桥、雄镇楼,常会看见一个精神失常的青年,垃圾堆捡东西吃。第一次就觉得面熟,一打听,才晓得他是富拉尔基砖瓦厂四车间的张某,以前写得一手好钢笔字。听说他父亲退休让他弟弟顶职,母亲没工作,他不能顶职也不能户口迁回杭州。比他先回杭的女朋友也跟他分手了,刺激的。有几次他看见我,眼睛直直地叫我名字,追我。我好害怕哦,我没有户口,万一我先生厌弃我,我会这样吗?张某后来失踪了,可惜。

年春节过后,富拉尔基的吴科长来电话,说厂里规定,再不回去,将会除名。这意味着我13年工龄没了,那时,看很重的。万般无奈,我决定还是回去。怎么向紫阳文化站说?我虽是临时工,文化站的洪经理对我还是很不错的。我考虑再三,要我先生第二天去站里,归还相机和10筒胶卷,我到富拉尔基后再给洪经理写信。

我是3月份走的,面临遥遥无期的夫妻两地生活,看不到希望啊!也不晓得哪根筋扳牢了,我给市长周峰写信。我说我是一个没有户口的“黑人”,全靠丈夫的口粮、票证,我一天都不如监狱的犯人吃得多。我说,在大兴安岭我也有过病退、上大学机会,因父亲“右派”,我也成了“罪人”。现在父亲已平反,仍在甘肃省,哪怕退休,我也只能去那“顶职”。但我是杭州送出去的啊,只能求助你市长了!我在信上还没说“支边”使我失去了生育能力,我再没有户口,谁能保证我的今后?我说市长,或许这信您收不到,或许看不到,但我还是抱了一丝希望。寄信时,我耍了一个心眼,用照相馆的信封,将信和一张春节时拍的市领导陪邓小平游六和塔的照片一起寄出。我也觉得这事唐突,当时没敢告诉我先生。

一个月后,我先生的公司领导说有封上访信要找他证实。我先生好害怕,打电话问我。我说是我写的,一切后果我承担。因为,此前我们托了人,我先生的公司同意接收我,上报给了市供销社审批。那时候一年只审批二次商调,年下半年那次,供销社劳资科的人告诉我们,名单有我。哪晓得后来无声无息了,但我给市长的信没提这事。

想不到,市长秘书来找我先生了,看了我的袋儿户口和人事档案,亲自签字批了我的商调函,让我先生直接去市劳动局拿调令。从劳动局办事员的口中得知,年下半年的商调名额是有我,被我先生的公司“调包”了,那人也是黑龙江的杭州支边青年。

年6月,我调回了杭州。真的,我虽是个弱女子,处处却有好人助我。因为我三年“袋儿户口”,落户口也很麻烦。清波派出所一个户籍警很不错,他当过“知青”,知道同龄人的疾苦,想了不少办法为我跑通了各个部门。

工作落实到了我先生的土特产公司,虽然我的信没提“调包”的事,公司的领导还是有点不高兴,我被分到了公司最差的“絮棉厂”。报到那天,我暗暗发誓,要做出个样子给他们看看。我将喜讯告诉紫阳文化站的洪经理,她说到文化站来吧。我想,一个全民企业,一个街企,还是“絮棉厂”好。哪晓得,几年后的工厂会改制啊。哎,我们这一代人,真的算倒霉的。

我和先生至今没有孩子。年轻时也考虑过领一个,后来想通了,万一领得不顺心,更烦人。生活真的不容易啊,除了说珍惜,还能说什么呢?

(陈敏口述,本次上传,做了部分删节)

作者:曹晓波67届初中3班校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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